往生霖

[执离]光阴错(下篇)

上篇

时间线比较乱,细节解释在后记。BE预警。

执明回到未来,八柄神兵仍然悬空环绕,脚下黑白阵图散发着淡淡光晕,向煦台各个角落满是狼藉,木屑灰尘被日光映得沸沸扬扬。

很快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,郎中令仰头见了斜倚朱楼的人,低头跪了一条腿。

执明闲在栏杆上打着节拍,望天,灰蒙蒙甚是寡淡,耳根子听烦了那些恕罪的话,便挥挥手,让郎中令无需自责,安排人看紧向煦台,说完拂袖去上朝。

物非人也非。

程将军得胜还朝,细数陛下众望所归,随即宣钧天王室代表,进献降书。姬姓王子戴着镣铐前来,双手奉上降书,正待开口说场面话,便有帝王喑哑的命令。

“抬起头来。”

那王子照做,一双灰败的眼睛,鬓发凌乱,囚服脏兮兮的,全然没有往日尊严。

“天下一统,灭国王子不知凡几,何必自弃至此。”

“是啊!灭国王子不知凡几,天下就只有一个慕容离。”

执明几乎是魔怔着听了这句话,揉了揉太阳穴,那些被遗忘的记忆,零落着拼接起来,那个一颦一顾动人心魄的少年,似乎距离自己又近了些。

这边还愣着,莫澜的脸却倏然沉下来,他忙使眼色让左右把钧天王子带下去,程兑却恍若未闻,故意留了时间给这只有十几岁的孩子。

“你做这天下共主又如何!还不是孤家寡人哈哈哈哈哈!”

那王子的笑声越来越远。

执明冷着眼看臣子们搭台唱戏。

刑部尚书出列:“陛下,此举应以大不敬之罪论处,承蒙大赦,秋后处斩。”

工部尚书出列:“钧天已灭,龙兴之地宜再建行宫,臣已拟出预算,待陛下决断。”

待奏请一一歇了,执明还是没有应话。

终于,莫澜在万籁俱寂中慢慢走了出来。

“瞒我?嗯?”

众臣早习惯了他们这位王上喜怒无常,却仍被这好似嗔怪的话噎住,不是欺君,不谈赏罚,只是像小孩子撒娇,带着点恶作剧的玩味。

莫澜站直了身子,坚决道:“王上,斯人已逝。”

执明轻笑一声,拍了手道:“好,很好!都欺负朕记性差是吧。那算了,由着你们只手遮天。”他起身,扶着金銮宝座,很是腻味的语气:“九国都想争这个位置,打了几十年了,血也流了几十年了,还嫌不够,那就看谁笑到最后!”

“王上!臣惟愿您做这乱世明主,此心昭昭,日月可鉴!”莫澜委屈道,只恨不能持剑上朝,直接自刎明志于君前。程兑心里冷笑,斜睨了莫澜一眼,对所谓表态很是不屑,只因牵扯慕容一事,太怕踩雷才沉默无言。

天权国主自从瑶光国主死后便成了阿离炸,谁提谁倒霉,众臣已是共识。

他们几乎确认这回莫澜要吃不了兜着走。

不成想。

帝王围着金銮宝座绕了圈,然后回到原点,怒气竟是消散大半,眉目间几多柔和:“姬云亘虽大不敬于殿前,且念在他与朕数载报效之情,免除一死,监禁终生。至于钧天行宫之务,劳民伤财,暂不准允。其余种种,权其轻重,转交内阁处置。”

叹息之后片刻的停顿。

“还有,教礼部拟了合适世子人选的单子来,朕明日便立储君。”

莫澜合着眼等来退朝的礼乐,他站在原地,两侧同僚鱼贯而出,帝王微漾着笑意望着自己,透着股成熟的温柔,心里密密麻麻细小的疼痛便泉涌般翻出。

他几乎是极尽了哀哀的语气。

“王上……”

执明转身时的话悠悠扬扬传进心里。

“你我发小,无需解释了。且,朕也怕见那些所谓的真相。”

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从执明这里听到“怕”这个字眼。

莫澜回到帅府,左思右想颇为不安,遂打听了宫中的情况,小太监回报,陛下与昨日无异,仍旧是批改奏折至深夜,屏退下人便安歇了。他听完暗松了口气,只觉这性情是回光返照,孩子气的胡闹,太是意外。

执明换了旧衣,再次来到向煦台。

郎中令还带着人守在那,灯火通明的空中楼阁,叫人联想起蓬莱仙岛。他负手走近,身前山呼万万岁,单膝跪倒了整片,突然停住了脚步,离那光源一尺之距,自己玄衣墨发,陷在漩涡般的深渊里,桀桀孤独。

“都下去。”

其余人如临大赦,谢恩后潮水般褪尽。

他抬头,望着阑珊楼台,拾级而上,一步步走向了微光弥漫的八卦阵,神兵环绕将这阵图拱成巍巍祭坛,他走入其中,回想着自己与阿离最欢快的那段时光,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点怀念的笑意。

便是忘了那么多,也还记得和阿离的好。

这一刻连改变历史都不是那么重要了,他只想好好舒缓下自己疲惫的心境,只想见尚在天权无忧无虑的阿离,重拾过去不谙世事的天真。少年不识愁滋味,这是他的幸,更是他的不幸,如果能有庇佑,谁又愿意走上台前。

八柄神兵嗡嗡作响。

玉石在心口闪闪发烫。

光阴流转。

“若被发现,毁信便可,不必以命相搏。”阿离冷冷的声线传来,他掀开帷帐一角,正看到庚辰消失的身影。这时候,阿离约莫十九岁罢,快要及冠的年纪,眉眼间就已染上权谋深重,便是绞尽脑汁博其一笑,笑后也是寥寥。

他记性本就不好,遑论过去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自己的行程。

六壬传说有记载,越是试图改变什么越要谨慎行事,横冲直撞只会带来更坏的后果。所以执明不欲打草惊蛇,只待阿离不察偷偷溜走,再找别的机会提醒。

他冥冥之中有种感觉,每多回来一次,记忆便清晰一分,若是顺利,保不齐会想起阿离死前的时间,刺杀也好,下毒也罢,他宁可替其承受,也不愿意孤独地活。

八柄神兵,得之可得天下。

他到了这个年纪才发现,他是那样厌恶所谓的天下,这天下尽是鲜血淋漓累累白骨,夺走了自己一生中所有重要的东西,他不再是执明,不再拥有美好的事物,而只是权力的化身,站在高处,冷得瑟瑟发抖。

他不仅要拯救阿离,还要唤回迷失的自己。

他要改变。

向煦台已静悄悄的。

执明从帘后走出,阿离批好的奏折整齐地搁在案上,金印也在旁边,他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看,上面除去朱批之外,还附着详尽的补充,再拿起一本,只是些琐事,竟也耐心地作了批注,这本来都是自己的事,却教阿离如此劳累。

“王上?”阿离绕过屏风,站在不远的地方。

执明满怀的奏折掉了一地。

多么想直接冲过去抱紧这个人。

他长大了,个子变高,眉眼长开,玉冠改金冠,身着兰台令的朝服,白纱里透着红。

只是,气质上总觉哪里不对。

“阿离,阿离怎么折回来了。朕…本王真是措手不及。”他咧嘴僵笑了下,躬身去拾取地上的奏折,一本接一本,重新摞好在案上,“阿离回来可是有事?”

“有事。”

对方一个大喘气。

“回来陪王上玩游戏。”

他先是睁大了眼睛,然后僵笑缓缓消失,换作平静的颜色。站了会,招呼阿离过来坐,有点讨好的语气,全不是之前命令的威慑,阿离稍有犹豫,但还是应声走来,自然而然坐在主位上,执明缓缓靠了上来。

执明知道阿离多有筹谋。

阿离也知道执明知道自己多有筹谋。

这最欢快的时光,其实就是建立在两人心照不宣的信任里,谁也不道破,只是默然着,任岁月静好,时间凝固成一幅画,他们都做画中人。

慕容没有批奏折,政事推到一边,唤人端了薄酒上来。

两人进行了一次长谈。

执明问阿离幼时有没有怪叔叔叮嘱他一定要活下去,阿离思索良久,说应该是有的,因为太奇怪了,印象比较深刻。执明得知自己做的努力有成效,心里宽慰,放松下来后,闲聊了许多,话题不知不觉挪到了自己的心事。

“阿离以为什么是天下?”

“四海归一,百姓安乐。

“这是阿离希望的吗?”

“这是天下人的愿景,一定要有人出来完成这件事。”

“即便那个人并不愿意?”

“王上,比起灭国流亡或是殉国成仁,这小小的‘不愿意’并非什么问题。人总是过于贪心,想要不曾拥有的东西,其实得到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而已。”

“你试过?”

“我想要的从来只是相同。”

“那阿离也不了解那镜中月水中花是否美丽不是吗?不管结果如何总要有一试的勇气。不然…太不甘心了。”他翻过身,整个人陷在那温柔乡中,抬手,抚过佳人脸部的轮廓,熟悉的,棱角的曲线。

慕容的眼睛像是涌上了暴风雪般的白雾,他很快闭上了眼睛。

“重新选择,能够改变的也还是有限。”

再睁开眼,执明已经沉沉睡去,并紧紧抓着自己一只手,生怕风筝断了线。

他终是压抑住了内心短暂的动摇。

执明印象里,这段时光之所以幸福,是因为阿离同自己遍游了天权各个州郡,莫澜驻军留守王城,太傅也重新劳心些内政。良人美景,自是逍遥快活,他现在不仅在意阿离,还分外欢喜见到过去的自己。

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
阿离并没有如记忆里那般提出巡之事。

帝王执明更换了暗卫的身份,蹩脚跟在两人身边。他知道,自己以前对于阿离的谋算、人脉甚至于势力,统统是不管的,天权若是亡在阿离手里,只当江山为聘,成全这场牡丹花下风流事。

赤子执明朝着暗卫影动的方向轻轻瞥过,笑眯眯的眼神便只围着阿离转了。煮水烹茶,白雾氤氲,隔了这炙热的视线,模糊着对方盛装的眉眼。

“总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,本王越过这几重秋去,只觉阿离变化良多。”制住了对方生疏的动作,“更平静了,也消瘦了精气神。”

六角亭下,红衣抬眼,望着羽琼花盛放在接天莲叶无穷碧色,蜻蜓点水而过。

“乱世磨人心性,不若归隐山林,一世富足安乐。”

“阿离…”赤子执明霍然惊到,直看过去,对方只怅然望着远方,“阿离真是这么想?那本王,本王即刻让去王位,与尔同游!”

帝王执明才是真真震惊当场。

他感到天旋地转,正待将手伸向亭子方向,意识却已然迷离了,他想起阿离端给自己的那杯酒,想起半酣时对过的那些话,心上窜起一股寒意。

新的记忆。

秋雨淅沥,奉上降书的路如此漫长,每走一步,都是通往未知和别无选择。

红衣漏夜来访。

“我已收到消息,他们决意背弃盟约,王上换上我的衣服快走,再晚定会生变!”

“阿离急什么,何不能与本王同生?”

“不能。”

“那共死呢?”

“执明,当初私心在我,世事难料如此,后果也应由我承担。你该活下去,这是你的宿命,不可改变,不要再尝试了,请王上,忘了阿离罢。”

我不会放弃,永远。

执明梦醒时已再次回到未来。

他原本还抱有的一丝侥幸,瞬间灰飞烟灭。

向煦台还是向煦台,但经过改变的时间线已经冲向另一个维度,他这次回到的未来,天下已不是天权了,他当然无心谁是共主,只焦虑着怎样利用最后的机会。

他再次翻开了六壬传说本卷。

那神棍说法率先浮现眼前,古籍记载,三次愿望仍然未成,可见持有者心性不坚。

心性不坚?什么又算心性坚定?

他念及姬云亘怆然上殿时的神情,那几乎是绝望的神情了。钧天既有此物,竟也免不了覆灭,难道真如阿离所说,选择能改变的有限,结果仍然归于宿命。

不。

他很快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。

如果冥冥之中自有均衡,那么总还可以交换。对,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筹码。

执明微微露出笑意,笑意里有决断的意味。他反抗这滑稽的命运,为了阿离,也为了自己,终究是应上故人的话——私心在我,世事难料如此,那便自担后果。

他开始去面对真相。

天权王宫和其他随便一个废弃的王宫并无两样。

人们怕此成为隐痛般将这段往事拂去,断壁残垣,角落里结了蛛丝网,御花园的羽琼花东倒西歪,无人清扫,无人缅怀。执明走在其中,仿佛一缕游魂,懵懵懂懂间回溯了大半生,原先那些念及便会带来剧痛的记忆,缓缓来到眼前。

慕容离一手促就了执明的共主之路。

许是灭国王子的原因,慕容看不得执明失去权力,他固执地坚持着自己认为是好的方式,利用着那与世无双的信任,翻手为云覆手为雨,杀了自己也毁了执明。

都是凡人。

身为兰台令,大力整顿天权内务,巧妙避开乱世战火。

身为遖宿臣,明修栈道暗度陈仓,覆灭天璇消耗遖宿。

身为瑶光王,假意偷袭天权数度,逼迫执明战场相见。

人本性私心,便是爱人,也是私心。

那些碎片般的记忆,终于完整的拼凑起来。

阴郁的天空,斜风细雨,千军万马,断壁残垣。红衣少年歪在自己怀里,胸口鲜血如泉,喷涌着,再喷涌着,沾满了黑氅银甲,他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
红衣少年胸口插着那柄锋锐的利刃,那柄利刃,执明亲自握在手里,猛然间灌入了慕容的胸膛,鲜血喷出,伴随着痛苦的嘶吼,以及阿离握着刃的手和得逞的笑。

“报,叛将退兵天权王城,自称愧对王上,现已递交投诚书。”

“报,天玑天枢遗民频发起义,不满瑶光统治,均有归降吾国之意。”

“报,瑶光旧部呈八柄神兵以表归降。”

他就是在这一封封捷报中犯了失心疯。

从此,王上成了陛下,执明做了兢兢业业的明主,如阿离希望的那样。只是偶尔犯起病来,一遍遍诘问底下人阿离的死因,有哪里有谁敢说实话,生怕刺激大了,这血海里杀出来的明主便会轰然倒塌。

一人背负千古骂名,一人承受万丈光荣。

一世共主,现在颓坐在茶摊里,跑马的众人喝着大碗茶,谈论时事,谈论生计。

至于什么八卦刺客、四象君王亦或是七星北斗,都如齑粉消散,时光不留。

他在嘈杂的声浪里哭成泪人。

哭够了,去打铁铺买下一弯弓,一支羽箭。

他背着弓箭慢慢走回向煦台,一路逆行,恍惚中,仿佛有故人们迎面而来——父王、太傅、莫澜、陵光、程兑、毓骁、姬云亘,阿离漫步在最后,逆着光笑。

那年有流亡的少年,失魂落魄向他颔首。

“见过王上。”

自此一问候,欢愉无数,思念无数,奋勇无数,伤痛无数。

执明第三次站在八卦阵中,轻轻摩挲着古泠萧,碎碎念着六壬传说中记载的口诀,神兵嗡鸣,乱影翩飞。

光阴回溯。

执明伫立战场,抬手弯弓搭箭,淬了毒的箭头直飞出去,深深没入执明胸膛。

“刺客!抓刺客!快救王上!”

慕容仓惶的喊声回荡在耳边。

他微笑着,身体如轻烟一缕消散。

END

后记

又是个万字短篇。这故事玩时间梗,许多信息藏得深,所以会有点云里雾里,大体解释下。

两条线。

明线,执明利用六壬传说救阿离,逐渐回忆起更多的事,三次机会,前两次都失败了,后来反思自己牺牲力度不够,决定以命换命,成功改变结局;

暗线,被救下的阿离也利用六壬传说救执明,三次机会只有一次是被执明察觉,就是执明回溯的第二次。阿离在尝试中想让他们都活下来,所以劝谏执明归隐,但失去权力的执明根本没办法给他们庇护,所以这条路也失败了。

帝王执明非常的不开心。这源于阿离的私心,阿离把自己以为是安全的地位给予执明,但忽略了执明不是那种喜欢逐鹿天下的人,好心办坏事。

他安寝时熄灯摒退左右的习惯,从姬云亘叛逃逼宫开始。

信息中还透露了曾经续写中其他卦的命运。

续写整理链接

巽卦,原仲堃仪师兄,后与仲堃仪离心,他留遖宿,仲堃仪去复国天枢,后来遖宿败退,天枢复国失败,都未善终。

艮卦,原钧天王室,流亡天权,续写中他与执明尚在君臣蜜月期,后来伺机叛逃,想要光复钧天,败亡。

兑卦,原天璇武将,后投入天权麾下忍辱负重,排挤天权本部武将世家如莫澜的势力,想要为母国报仇。

八卦齐全也算圆了我对刺客设定的愿望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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