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铭文』［短完/冬盾/友谊向］
但愿几百年后,每个人的墓碑上都能刻下这样一行字——I am not a bad man。
天空与海洋连成一线,暴雨如注,随风卷进怒啸的波涛,泛起一小圈细密的涟漪。罗杰斯站在直升飞机的铁门边,眨了眨挂着水珠的睫毛,他向远方望去,没有陆地,飞鸟亦不得停歇。
此时巴基竟然在舱内打了瞌睡,枪还紧紧地抱在怀里,像只努力护着小鱼干的黑猫。短短半个小时的空当,他做了梦——他感觉到自己被押着一步步走进审判的法庭,他没有抬起头,只是眼神有点失焦,几近木然地盯着明亮的地板。他听见很多声音,嘈嘈杂杂,那是死者家属沉闷的私语,那其中或许会有托尼,或许没有。很快,法官的锤子敲下,一下下,富有节奏,他停住,耐心地等待警卫员打开木栏,忽然,那双摁在他肩头的手掌撤下,他乖乖走上去,自始至终不敢回头直视那双澄澈而悲悯的眼睛。
梦境的最后,巴基担受了应有的责任。
“罗杰斯...”
“什么?”罗杰斯应声回到舱内,蹲下看了看窝在炸药包里的他,“打起精神,还有不到十分钟到达目的地,到时黑豹会把海底监狱引出来,该我们行动了。”
巴基点头,照例检查枪栓,恍惚间,回忆起前几天罗杰斯的话,他说“那不是你”,“你没有错”,真像百十来年前那个瘦小又倔强的少年,来自布鲁克林区的傻小子。
巴基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让罗杰斯犯了怎样的错误——其实他小时候就有点自欺欺人来着,比如拿报纸垫鞋,拿垃圾桶盖抵御大块头,他说他还能战一整天,却往往一拳就被撂倒,然后昏过去一整天。
“来吧巴基,让我们去帮那些帮我们的人。”罗杰斯全副武装地站在风口,除了盾。
巴基耸肩,一手扛起爆破装置:“队长,你真的不考虑现捡个垃圾桶盖吗?”
罗杰斯很放松地笑了笑。
暗潮汹涌的海面上倏然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,秘密监狱潘多拉之盒般破水而出,冰冷地展开了盒盖,两人一前一后跳下直升机,在风雨中笔直地俯冲下去。
与此同时,史塔克也刚好收到了来自罗杰斯和巴基的道歉信,他稍微回头看了眼勉强站起却无法过来的朋友,若无其事地放下了信纸。
营救行动在凡人不可阻挡地势头下圆满完成。
黑豹知道两人无处可去,特别邀请他们去自己的王国避避风头,罗杰斯答应得很直接,巴基却有点怪怪的,他大概将那次恐怖袭击的伤亡锅无意地扣在了自己脑袋上。
到固定的周期,巴基要按安排检查身体各项指标,一旦发现血清有异样,需要即刻注入镇定剂。罗杰斯有点不满这项措施,但巴基倒挺认同,至少他更像个“安全的人”。
这天,罗杰斯意外地来到医疗中心,请求观看巴基的检查结果。他拿到资料,找个公共座椅坐下,然后用手指托着下巴,认真地翻看起数据来,当他看到X光片上巴基断裂的右臂骨时狠皱了眉,那具身体伤痕累累,左肋骨甚至有两根不翼而飞。
这会功夫,巴基已经利落地走出来,正好看见在大厅休息室等候的罗杰斯。
“我刚刚对一个漂亮的护士道谢,她没有怕我。”巴基显得很高兴。
罗杰斯整理好资料,一拳撞在了他胸口:“你早就回来了,人们会慢慢接受这件事。希望你能做个普通人,就像我找到你时那样,在人群里,有个记录生活琐事的小本子。”
“那当然很好。找个地点,我想试一试苏联的口诀还有多大作用。”
罗杰斯的微笑在一瞬间凝滞掉了。
地点最终选在罗杰斯的住所,他接过那个牛皮色的小本子,神情复杂地翻开扉页。他试了试发音的口型,然后一一念过,即便是极悄然的动作,巴基庞大的身躯仍然不受控地瑟缩了。
“你能记起来这里面任何一个词吗?”罗杰斯并没有一开始就发问。
“我听这些词至少十年的时间,我甚至算过他们有多少搭配组合,但我不想记起它们。”巴基的眼睛已经泛红,两手的手腕已经在刚刚的回答中磨出一整条清晰的血痕,“最好快一点,我想我不能冷静太久。”
罗杰斯啪的一下合上了小本子。
“我们应该可以再用十年时间忘记这些词,或者更久。”
巴基感觉自己身上每一根耸立的寒毛都在瞬间耷拉下去。
“罗杰斯,你应该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被抹杀的,就像人死不能复生,少年时光一去不返...我想,我应该重新进入冬眠了,我根本不能控制自己。”
罗杰斯罕见地沉默了。
良久,“好吧,好吧,我尊重你的决定。但请在等等吧,我们还可以回布鲁克林,去找找那两个早已逝去的普通人,去找找曾经的少年时光。你要知道,下次再醒来,世界就不定会遭受什么变故了。善待自己一点吧,巴基。”
巴基点头,舒服地靠在椅背上,长长松了口气。
超级英雄们每时每刻都在维护世界的和平,然而布鲁克林区治安的混乱却始终如一。偷盗、赌博、拐卖、抢劫、恐怖袭击,这些事情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。
然而罗杰斯和巴基看着家乡那些新砌的街道和林立的建筑,也不由得流露出些许感慨。时代真是变了，而他们还是那样,这真让人感到悲伤。
两人摸索着找到了巴基的家,万幸那栋老房子还没有被拆掉,只是墙皮脱落,铁皮转梯也歪了好大一截。等他们走近,才发现有一群调皮的小孩子在用石子砸巴基家的窗户,可惜技术实在太差,连环扔都没有扔进去。
巴基抬手压了下鸭舌帽的帽檐,然后慢慢走过去,屈膝蹲在一群小孩子里面,他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:“你们扔得方法不对,大哥哥教你们怎么瞄准。”说罢,他站起来,以一个足够优雅的弧度将石子抛出去,只听哗啦一声响,惊呆了周围的捣蛋鬼一二三四五。
“大哥哥你真厉害,教我格斗好不好,我想变成超级英雄拯救世界。”刚被他摸了头的男孩两眼直放光。
“打架是不对的。”巴基义正言辞,完全不顾一旁的美队偷笑笑得胃疼,“我就很奇怪,你为什么要砸他家窗户呢?”
“你不知道吗?那是巴基的家,巴基就是冬日战士!他是坏人!诶诶诶?”被突然揪了耳朵的男孩直喊疼,然而罗杰斯并没有住手,只是平静地叙述着:“那巴基也是二战时期的英雄,这个你应该也知道吧。”
“别这样。”巴基打开罗杰斯的手,很勉强地笑了一下。
在他们的注视下,一群小孩子小鸟似的飞离了这块空地,
落日的余晖将两人身后的影子拉得颀长。忽然,那个耳朵根子还红着的男孩飞奔着折回来,轻轻摇了下巴基的手:“我叫杰克,明天我还能来这找你玩吗?”
“没问题。”巴基又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。
直到杰克的背影完全消失,巴基才搂着罗杰斯的肩膀拖他上楼,这个家的钥匙仍然放在门口的地毯下,他取出来打开门,飞扬的尘土将两个人呛得够呛。
如果忽视那扇破碎的窗,满墙的涂鸦,砸烂的沙发和满地的碎纸屑的话,这个家还是老样子。罗杰斯本来想打扫一下,但巴基拒绝了,“算了吧,就住一晚。”,他说。
倘若命运的齿轮正常转动的话,他们的墓碑上应该已经刻满了哀悼和致敬的铭文,或许他们只是二战中勇敢的士兵其中的一位,但那份荣光仍然不减。
巴基不求自己的墓碑上有多少溢美之词,他只希望大家能觉得他不是个坏人,仅此而已。他如此,罗杰斯亦如此,因为在这样一个充满矛盾和谬误的世界里,要做一个好人真是太难太难了,可即便如此,他们依然有可以坚持的信仰。
暮色终归褪尽,罗杰斯和巴基在纷乱的废墟中畅聊一夜,恰如少年时。在这些天南海北的话题里,巴基一遍又一遍向罗杰斯传达着一个信息——我是错的,所以你也错了。
罗杰斯自然能够明白朋友的苦心,可他总是极小心地将重点岔开去,他仍然坚持着自己想法——你背负的已经够多了。
或许挚友,正是在对对方极熟识的情况下给一个似是而非的尊重。
转天,杰克果然遵守承诺来找人,巴基领着他的小手去市中心玩,去参观那个已有百年历史的英雄展览馆,他蹲下来指着那张年轻中士的脸,问他:“你觉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?”
杰克略微思索了一下,最终脆生生地回答道:“那时还是个好人。”
——这就够了。
巴基赞许了杰克,并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果放在他粉嫩的小手心里。罗杰斯站在他们后面,凝望着那身曾经与他浴血沙场的战服发愣,原来以前那个小个子没有离开,一直存留在自己心灵深处,确实,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。
巴基站起来与罗杰斯遥遥地相视而笑。
作为能力者,常年在外拯救世界,偶尔来给小孩子发几颗糖吃也算件不错的事。
而杰克迅速吞下一颗糖,想给巴基也来一颗,结果当抬头看到巴基的脸时,整个人都惊呆了,然而他并没有恐惧地求救于他人,他只是说:“大哥哥,你的帽檐太高了。”
但愿几百年后,每个人的墓碑上都能刻下这样一行字——I am not a bad man。
那将会是对身处这个时代的人最好的铭文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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